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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震門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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蒼震門下

內務府包衣出身的曹家, 在京城的宅院自然也不小;曹頤一到京城,就有京中的家人來接她,而之後的一切也都順順當當, 沒有出任何紕漏。

“這也挺好的了。”杏蕊看著姑娘愁眉緊鎖的樣子,低聲勸她:“雖然這些年來咱們和京城這邊往來的不多,但怎麽說都是一家人……姑娘且安心再等一年,好事多磨嘛。”

曹頤如今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了, 及笄許嫁之後,她似乎就再沒怎麽笑過。

聽到杏蕊這樣勸她,她的眉頭也不過是略松了一點:“我知道你是好意……也難為你了,一開始陪著蘇姐姐, 如今又守在我身邊。”

“姑娘可千萬別這麽想。”

杏蕊知道曹頤的心事:自打姑太太去了之後,她們這本就不被曹家上下重視的一房,日子過得越發艱難起來——這還是承襲了江寧織造職位的曹頫念著往日繼母的情分,明裏暗裏照顧了不少的結果。

當然, 這世上心念舊恩的人不多, 可嫌貧愛富的人絕對不會少。

比杏蕊更早在曹頤身邊的那個丫頭, 就想盡辦法找遍關系, 求了如今在後宅裏做主的李家太太, 自己帶著一份嫁妝回家去了。

盡管這件事是曹頤點了頭的, 但從小陪在身邊的人就這樣離開,未免讓孤身一人的她心中悲戚。

杏蕊在這邊感傷不已, 曹頤卻記著要囑咐她一些事情:

“我到京城, 原不是什麽大事,何況眼下太後的喪事剛才過去一半, 想來不管是大姐姐還是蘇姐姐,都有忙不完的事情……還是到了明年開春後, 再告訴她們我已經到了的話吧。”

既然這是曹頤自己的想法,那些為了太後喪事正忙得昏頭轉向的京城曹家人,也就順水推舟地把她晾在了這個小院裏——

曹家如今在京城這邊管事的,是另一房的頎大爺:在禦茶坊管著茶水等事的曹頎。而他這段時間最操心的,自然是比平日翻了好幾倍的差事。

不過,曹頤說的也的確沒錯:這場漫長的國喪,在眾人把自己若有若無的哀痛都抒發幹凈了之後,剩下的就只有謹慎小心,生怕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岔子,惹得龍顏震怒。

這種人人自危的氣氛,一直持續到了這一年的年底。

而在臘月二十二這天,朝廷裏出了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事。

這件事要從頭說起的話,就要再往前推幾天才行:在連著哭了十四天的靈之後,女眷們被允許回家持服,等到明年開年,太後的梓宮移至世祖章皇帝孝陵安奉時,再來哭送。

這樣一來,回到家中的兆佳丹若就被要求臥床養胎——即便她本人沒有多少不適的癥狀,但這半個月怎麽說也夠折騰人的。

按照大夫的話說,還是臥床靜養,直到明年元宵後為宜。

蘇曉星現在甚至不敢陪在丹若姐姐身邊:她怕前年的那些經歷重演,更怕這些可能發生的不幸,是因為自己待在別人身邊才引起的。

她心裏也明白這是自己一個人的心病,沒有辦法對任何人提起。

為了讓大家都察覺不出異常,她攬下了守著北院小爐子的活計——燒水、煎藥、烹茶、燉湯等等,是她“一刻都脫不開身”的最佳借口。

可是這一日天還沒亮的時候,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北院來傳話:“福晉,宮裏突然來旨,傳眾阿哥入宮議事,咱們爺已經跟著宮裏的人一起去了。”

“什麽?”這一番傳召實在是猝不及防,兆佳丹若的心當下就懸了起來。

可是她如今下不了地,兩位側福晉聽到了估計也只會心急,根本摻和不進這種事情……

最後,她皺著眉頭吩咐身邊的丫環:“你去茶房裏,把那個躲著我不見,還一躲就是這麽多天的丫頭叫過來。”

蘇曉星對宮裏來人的事情是全然不知的,她在進屋之前,都想好了怎麽撒嬌賣萌,不讓丹若姐姐因為自己而動氣——

可兆佳丹若根本沒給她開口的機會,一把拉住她的雙手:“你去前院,讓下面的人半個時辰去宮門口打聽一下情況,如果出了要當機立斷的事情……你先做決定,再來告訴我。”

“好,姐姐放心。”簡單地問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,蘇曉星便也不再拖泥帶水,立刻就去了前院書房裏等消息。

至於宮裏現在的情況,更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。

皇上在太後崩逝前兩日就搬出了乾清宮,在蒼震門內搭建了帷幄暫時居住。

而今天,他召見的也不止是自己的兒子們,那t些能排的上號的滿漢大臣,幾乎全部跪在了蒼震門下。

他們這樣靜悄悄地跪了快半個時辰,才有太監輕手輕腳地出來:“皇上有旨,宣眾皇子及諸大臣入內。”

算不上殿閣的帷幄一下子進來了這麽多人,倒是顯得有幾分擁擠——

皇子以誠親王胤祉為首,直到今年還不滿七歲的二十二阿哥胤祜眼下都在這裏;而大臣們那一邊的人數,比起皇子只多不少,甚至連編修起居註的官員都在。

“你們也在外面吹了一會兒的風了。”

坐在上首的皇帝面色暗黃,看上去並不是很精神;他的語速也不急不緩,但靠在椅背上一開口,立刻就給所有人心上壓了一塊石頭:

“那朕就當你們每個人現在都是清醒的,把這些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——”

“就算來日有遺詔頒行天下,也就是這些話;而今天,朕開誠布公的把話說了,往後絕不再談。”

胤祥的耳邊像是炸開一道驚雷。

他下意識地向皇帝那裏望過去,而此時此刻,幾乎所有人都和他做出了同樣的反應。

這麽多人覆雜的目光交匯在自己身上,皇帝卻依然是之前那種波瀾不驚的模樣。

“皇額娘也走了,朕如今也早過了花甲之年……五十六年,自秦皇以來所有稱帝稱王的人,沒有一個比朕在位時間更長的了。

這五十多年,朕沒有一天不小心謹慎、事事留心,生怕踏錯一步,給億兆生靈、千秋百代帶去解決不清的麻煩。”

“如今看來,朕也算是有幾件功績的……像是三藩、臺灣和噶爾丹,這些事呢,朕是親自收拾幹凈了,能讓後來者撒開手去做一番事業。

至於敬天保民、戒除驕奢之風這些事,朕也常對你們提起……

平生不妄殺一人,不愛慕浮華,不聽信祥瑞的虛文故事,朕之所為,是對得起天地社稷,也對得起列祖列宗的。”

“當然,朕知道說起後事,你們最關心的都是什麽東西——這個你們不必擔心,朕自有打算。”

皇帝說到這裏有幾分氣力不支,歇了一陣,喝了口茶之後才繼續講。

只是這一開口,幾乎就把朝廷這一攤表面風平浪靜,底下暗流洶湧的水直接翻了個底朝天。

皇帝從三阿哥開始,以“當差敷衍,視國事如無物”的名義斥責了他和老四、老九、老十、十四這幾位如今風頭正勁的皇子;又隨即話鋒一轉,以太後的喪事談起了其餘幾位阿哥。

“胤祺是太後扶養,朕是知道他如今有多哀痛的;他也曾對朕提起要主理太後的喪儀,朕雖然沒答應,可也記著他這份孝心……

還有胤祹,朕把喪事上的不少事情交給他,他也算是謹慎用心。”

表揚了幾個像老五和十二這樣低調做事的皇子之後,皇帝又從“謹慎”和“孝心”兩個方向發散出去繼續說。

在“謹慎”這一方面,他舉的例子是八阿哥胤禩;而“孝心”這方面……

“胤祥,這些年來,你有沒有想清楚自己當年的過失?”

胤祥都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了——他只感覺到一道宛如實質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,讓他迎著蒼震門外寒風都能巋然不動的身體,在這一刻微微顫抖。

阿瑪正看著他,目光溫和地看著他。

“嗯,看來是用心想過的。”

皇帝輕輕點了點頭:“你既然想通了這些事,便也沒必要窩在家裏了——這天下還有許多事,是要親見親學、親力親為的。”

這句話就是對在場的所有人宣布了他的自由,可在這一刻,胤祥並沒有他自己想象中那樣開心。

他撐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地使勁,因常年不見天日而有幾分病態蒼白的指尖,也在這樣的壓力下泛出一抹血色。

在前院蹲宮裏消息的蘇曉星,當然不知道這些像素級的細節,只能從宮門口回來的人嘴裏聽個大概:

“各位爺都往蒼震門去了,還有好多大人,今天也一塊被召到了宮裏。”

“各位爺和大人們跪了好些時候才進了蒼震門,所有的奴才都退出來了。”

“蒼震門那邊似乎快散了,沒聽說有什麽大事。”

蘇曉星松了口氣,在立刻讓人去後院報告這個消息的同時,也終於有心思到書架那邊轉悠轉悠了。

她現在的史書閱讀進程已經推到了宋齊梁陳——但今天不想再動腦子的她,還是拿了不遠處的另一套書,《昭明文選》中的一本。

在詩詞歌賦這方面,蘇曉星有一種“葉公好龍”式的興趣,具體表現為哪怕看不懂,也能搖頭晃腦自得其樂地看上大半天。

她就這樣看著隨機翻到的《神女賦》傻樂,直到有人推開了書房的門——

蘇曉星不在意地看過去,然後就恨不得原地蒸發:

邁進書房的除了胤祥,竟然還有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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